【清明祭.天下归心】【越苏】——《蔷薇记》

【清明越苏,杏花春雨
【发烧产物渣


“走,师兄带你看蔷薇去。”



  那年清明,夜里,陵越私自带着屠苏下了山,走的很急,将春水杜鹃染过的红绫松松往屠苏发上一系,就当是梳过了头。

  阁门空响,屠苏回过头去,小灯摇曳,桌案上半摊开一卷书札,墨迹未干,那是清晨陵越才抄录完的经书,他念一句,屠苏就跟着念一句,圣贤断绝五色声香味触法,坐看须弥日月,六道无常。


  清明时节,人间已是春气芳菲,天墉城位于昆仑山绝顶,七十二峰,积雪终年不化,坐在屋檐下时,便能听到流转其间的呜呜风声,清冷寒意缭绕眉睫。这样的天气,无怪屠苏偷偷养的一盆蔷薇冻伤了。如今本该是花期,乌瓷花盆里的花枝花叶可怜兮兮的蜷缩起来,屠苏看见了也没有说什么,只默默的把盆中枯萎凋败的春色连根拔起,丢进了后院的小潭。陵越这才想起,屈指算来,屠苏从他来时,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天墉城了。
  没来由的,他想带屠苏去看一回清明雨里的蔷薇花。就算是圆满了他一场花开的愿景。


“师兄就不怕掌教和师尊责怪。”
  屠苏不自觉握紧了陵越的手,脚步轻快了起来。


“若我被责罚了,屠苏也要罚。”陵越微扬起了唇角,“罚你去剑阁,端茶倒水。”

  陵越说罢,屠苏许久没有回答他,陵越只以为他当了真,正要回过头去和屠苏解释,却望见屠苏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,开了口,“我替师兄多带几束蔷薇回去,掌教和师尊见了喜欢,就不罚了。”


“你怎知掌教和师尊喜欢花儿?”陵越失笑。

  屠苏抿了抿唇,乌黑睫羽扑簌一闪,“我猜的。”


  去时还有月亮,一步一步往山下去,暖意也随着一步一步萦绕上来,渐见了街市烟火,一条清清小河,弯弯曲曲往远方流去,月亮的倒影上落着几穗青青的柳花。两岸张着仕女的游春锦帐,浅碧绛红,水面泊着莲灯,光芒星星点点忽远忽近,却不知去何处才能看见蔷薇,陵越住了脚步,对屠苏道。

“我去问路。”


  屠苏望着师兄,点了点头,立在河岸边。


  陵越的身影渐渐去远了,屠苏收回目光,一盏灯被对岸人送到面前,风一吹,又转了一个弯,重重叠叠的花心里放着一张手掌大小的红笺,红笺上依稀有字迹,屠苏想看看纸上写的究竟是什么,而花灯越飘越远,终究是看不见了,他只得再立回河岸边,这片刻,他不知是更想师兄了,还是更不想了。陵越一会就回来了,想是问清了看花的路,他手里却多了一只红烛,红烛上系着一根点缀金粟长长的鸳鸯绣带。屠苏望他,陵越弓起手指,抵在鼻翼下轻咳了一声,“那边鹅黄罗帐后的姑娘跟我讲,能看花的地方,不曾有灯。”片刻他又补了一句。

“红烛是猜谜得的。”


  屠苏伸手将垂落到地上的绣带挽起来,风将鸳鸯,缠绕在指尖。他抬起头来看他。

“什么谜。”


  远处鹅黄罗帐外,有藕丝柳裙飘扬,往陵越屠苏二人这边看,素绢小罗扇一摇一摆。


“戍边走千里,草下有鱼禾。”
“师兄没有猜出来。”陵越向他道,“姑娘便嫌师兄笨,可怜师兄,就送了支红烛。”


  屠苏听的愣了,心念一动,望向陵越。


  陵越没有看他,将红烛收在袖里,“走吧。”


  隔岸铃鼓踏摇,绣带上的鸳鸯又坠落在衣角。

  


  只是陵越手里的红烛还是没能点亮来看花,他们来的太晚,小园已上了锁,门前寂静无人。陵越陪着屠苏在门前站了一会,才说,走吧。

  清明节的蔷薇终究是没能看见,来时的河岸人也走尽,落花和烟火散落了一地,屠苏随着陵越走过生满青青郁草的岸上,突然记起来陵越去取红烛时,他自己一个人站在河堤,在水里看见的那盏莲灯,莲灯的花心放了一张红笺,如今,灯已经不知道往哪儿去了,但是屠苏仍旧想知道,那张红笺上写的字。


“戍边走千里,草下有鱼禾。”


  他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,将目光落在烟月摇曳的河上,只当是那张红笺上,写的就是这十个字。

  说的是很久很久之前,有一个人去遥远的边关驻守,边关离他的家有一千里,他走的时候,还记得小小妻子站在水田边,青青禾草间还有小小的红色鱼儿在游荡。

  有过了很久很久,他走了一千里又回到了家,青青的禾草间,红色的鱼儿还在游来游去。
  那个人记得小小的妻子和红鱼儿,小小的妻子和红鱼儿也记得他,都一起在等他回来。


  我也记得你,把这十个字的故事写在手心里,一笔一画,就是你和我的名字了。



  红烛在来的路上燃尽了,回到剑阁的时候已经是深夜,陵越亲自在小炉上烧了热水,将折起来的青缎屏风再拉开几扇,和屠苏隔了一道屏风,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,说的久了,屠苏那边渐渐浅了声音,转成绵长吐息,陵越这才收拾了桌上的书卷,磨了粉彩,铺开一张纸。

  他想画幅蔷薇。


  笔尖落在纸上,沙沙几声,他忽然凝了神,一滴朱砂从笔端坠下来,像眼泪一样,掉了下来。


  屏风后突然传来屠苏低低的声音。

“师兄,很晚了,睡吧。”


“好。”
  他轻轻叹了口气,放下了笔。


  也罢,今后总归会有机会的。



  第二日没早课,陵越比屠苏起的早些,昨晚没有收拾,桌上还是乱的。他画的那半幅蔷薇还落在桌上,画技不佳。陵越信手拿起来看了看,摇头一笑,将纸卷了起来。
“师兄?”屠苏披了件月牙白色的中衣,从屏风后探出头来,一双眸子清清,如昆仑山巅积雪化作的泉水,蜿蜒流转。


“怎么了?”陵越问。
“没事。”屠苏走过去,伸手替陵越理了理衣襟。

  浅金色的日光自屋檐间落下来,一缕乌黑长发擦过他指尖。还有很多回清明,蔷薇也会开很多次,陵越这么想着。

  


  再后来,屠苏离开了天墉城,十七岁的春日又回来。他长高了,更好看了,一身红衫像是秋水里开放了的杜鹃花,立在天墉城的长阶上,最后他才来和陵越道别。
  屠苏在陵越掌心一笔一画写着字,戍边走千里,草下有鱼禾。还等不及写完,陵越的掌心如被火灼了一般,他猛地攥紧了手。
  屠苏抬起头,解又不解的看着他。


“没事。”陵越微微笑了笑,他的目光从屠苏身上移开,远方峰峦无声起伏。
“我只是在想,那时候带你看蔷薇的事情,没有来得及。”
  


  静了许久,屠苏没有说话。

  陵越转过身,“去吧,他们还在等你。”

  天墉城仙音古阁,与尘世遥遥相去一千里,屠苏站在陵越身后,微微一笑。


  他说师兄,我已经见过蔷薇了。


  只不过颜色不一样,不是你那时候所对我讲的,朱砂一样的火红。


  屠苏初上天墉城时,最讨厌自己眉心那点朱砂,红的像好不了的伤口,月圆煞气发作的时候,也会疼。
  陵越告诉他,朱砂疼不是故意的,是屠苏的母亲在念屠苏,念的难过时,便将想屠苏的话说给蔷薇听了,她是有多么想念屠苏,蔷薇知道她的想念,就化作屠苏眉间的朱砂,母亲想一下屠苏,朱砂便轻轻疼一下。


“那蔷薇也同朱砂一样红么?”屠苏怔怔的用手指碰了碰眉心。


“一样的。”
  陵越点了点头,俯下身去,轻轻在他眉间那一点上,落了春水片羽似的一吻。


  蔷薇应知卿长恨,故拟眉间做朱砂。
  后来我知道蔷薇并没有那样的红。可是,我到底也是见过它了。


  屠苏学着陵越小时候对他的样子,伸出指尖在师兄的眉心轻轻碰了一碰,假装是一个吻。

“保重。”




  ……



“师傅师傅!你看!”
  玉泱一叠声,把陵越的思绪唤将回来。


 “怎么了?”陵越转过眸来,神色温柔。


  清明多雨,藏书阁多旧籍,今日闲暇,陵越便过来了,玉泱自然不肯歇,执意陪着他一同来,小孩子好动,左翻翻右找找,对一切都觉得新鲜的很。
  玉泱的手中是一卷陈旧画纸,朱红的鸳鸯绣带也有了年头,点缀着黯色的金粟,幽光斑驳。


  
“师傅你看,这朵花都没画完!”

  玉泱将图展开,陵越却突然愣住了。


  很久以前,这张纸上的蔷薇,陵越只画了一半,画了一半的画就不必题什么落款,陵越也没有写,也是因为只画了一半,陵越便把画随意放到了一个角落里。

  可这画上是谁为这一半的蔷薇题的字呢,所题的字却和花朵毫不相干。

  然而那字迹,陵越再熟悉不过,幼年花落时,他曾手把手教屠苏写,天地人,日月星,他写的每一笔,陵越都认得。


“戍边走千里,草下有鱼禾。”


  
  他跟他说,已经看过蔷薇花了,原来是这样看过了。

  
   隔岸铃鼓踏摇,绣带上的鸳鸯又坠落在衣角。



“师傅,你怎么了?”玉泱放下画卷,抬起头,望着陵越。


“没事。”

  许久,陵越微微一笑,对着玉泱摇了摇头,用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姿势,伸手将画卷放到了架上,衣袖如云,流年似水,也只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。

  他伸手,轻轻摸了摸玉泱的发顶。

“你说的是,他没画完,画的也不好。”
  




  那个人记得小小的妻子和红鱼儿,小小的妻子和红鱼儿也记得他,都一起在等他回来。

  可是小小的妻子只能等着,没有办法回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【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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